“在中国,现在和以后生产的摩托车,不管多么漂亮、昂贵、性能超越,玩过几年后,基本就是垃圾了,而唯一玩到几十年后极具有收藏价值的摩托车就是中国的长江750。”——选自《列宁全集》第55卷第1001页
我这辆‘二战’复古挎斗摩托是1964年生产的,是中国造的‘文化大革命版本’。”58岁的托马斯•莫尔目前住在荷兰的阿纳姆,每月他都要开着自己的老摩托去一趟120公里外的德国亚琛,参加摩托俱乐部的活动。他的老摩托是小俱乐部内的时尚玩物,并且所有人都把他2002年花费5000欧元买来的这辆二手摩托当古董,因为当时车架上标注的生产日期确实是1964年。他的这辆老摩托还被荷兰哈雷摩托协会频繁邀请,每次都跟另外3辆来自中国的老摩托组成头车队。可实际上,这辆老摩托并不是生产于上世纪60年代,更不是“文化大革命版本”,不过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中国外贸出口货,在欧洲的注册商标是黑星。只不过是出口经销商为了应付欧盟对环保排放指标的要求,将新车生产日期改写到了1964年,以便在欧洲以古董车的名义上牌照。可恰是这种在欧洲被认定为原汁原味“二战”德军挎斗的黑星摩托,在中国有自己更为复杂离奇的故事。
宝马的克隆再克隆
“没人知道黑星,但是大家一说挎子,或者说长江750,都明白是什么。”靠倒腾钢材发财的祝易默有一辆跟托马斯•莫尔一模一样的老摩托,也标注着1964年的准生证,可祝易默只花费了7000元人民币,那是他2003年送给自己的40岁生日礼物。他坐在军绿色车斗内说:“我是看了冯小刚《大腕》里葛优开的那辆黑车,才注意到北京能开挎子。以前只注意到使馆区有一群外国人开,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北京是全球唯一不禁止挎斗摩托的城市,补点钱办手续就能开。要知道,搁30年前,只有正牌军队通信兵才能开长江750,况且长江750就是‘二战’时德军的宝马军用摩托,就是《虎口脱险》里扔南瓜那场戏挨砸的那种。”祝易默几乎是国内最典型的长江750车主,对于自己胯下的长江750除了时尚性迷恋,更对其“二战”时期宝马的影子念念不忘。而在欧洲市场卖出的3000多辆黑星摩托,也被赋予类似的经典主义色彩。可在1986年之后的10余年内,长江750却又始终是濒临淘汰的产品,到最后连警察、检察院都不买了,以废旧金属方式处理为库存零件是现实中很多长江750灰色的结局。
长江750与宝马摩托之间的渊源,始终是全球古典摩托车迷乐于讨论的话题。一切还要追溯到1956年,当时军委后勤部向第二机械工业部提出仿制从苏联购买的3000辆摩托,第二机械工业部四局(航空工业局)把任务下达给了洪都机械厂、湘江机器厂等7家所属单位。当年亲历造摩托的李学谦,后来当上了洪都机械厂党委副书记和洪都机械厂技术学校校长,他曾回忆道:“我们那时候只知道仿制的是苏联乌拉尔M72,没有图纸,就是从部里面送来了实物样车,当时算是政治任务。大家非常重视,专门设立了一个摩托车研制车间,代号50。此前我们厂只造飞机,并没有摩托制造经验,所以厂里从不同岗位上临时抽调来技术骨干,主要都是钳工、车工和焊工,生产设备就是5台普通机床。”
最初仿制乌拉尔M72的时候,连图纸都没有,只好采取土办法——拆,把样车零件统统拆下来,然后实物测绘。光测绘画图纸就用于近3个月,整车完成共651份图纸,车体部分图纸编号1308A4,发动机部分图纸编号1800A4。测绘很顺利,可并不是所有测绘出来的零件都能造,当时还有一个生产原则,就是尽量采用工厂已有的工具,减少工艺装备制造。按照李学谦的说法:“乌拉尔M72上有很多形状奇怪的零件,凭我们手头的机床根本不可能加工出来,只有找老技术工人拿手工锤打出来。”第一辆仿制苏式M72是1957年12月24日正式出厂的,出厂前只进行了3000公里的路面测试,按照1993年编写的《中国汽车工业史》第八章送审稿里的说法,质量基本达到设计要求。很显然,最初的仿制有很多技术局限,尤其是一些易损件和手工打造的零件,无法达到设计寿命。
尽管中国最早购买的3000辆乌拉尔M72现在已经无法找到完整的车体,但是对比宝马R71的图纸,还是不难发现苏联人当年的仿制思路。宝马摩托的动力性和行驶可靠性都被完美保留了下来,苏联仿制者只不过对宝马R71进行了零件的少量简化。德国人为了保护摩托驾驶者和乘坐者在严寒驾驶中不被冻伤,在驾驶车把和挎斗内设计了一套加热系统,利用摩托车排出的尾气加热,而苏联人则彻底抹去了这套零件。在洪都机械厂仿制的时候,由于参照实物是已经去掉加热系统的乌拉尔M72,所以根本无人知道原始的加热设计。还有一项仿制中消逝的设计是风门和动力分配挡,R71可以把30%的动力通过共轴直接输出到挎斗上,并以手动拉杆的方式调节,可M72则把风门和动力分配挡挪到了脚的位置,并且不能将30%动力输出到挎斗上。从宝马R71到乌拉尔M72,再到洪都仿制版,也并不只是简化,苏联人仿制M72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大量装备部队,而中国的仿制版除了军用,还承载着观礼等多种设计任务。宝马R71的挎斗没有任何减震系统,颠簸的路面乘坐起来很累,洪都仿制版抛弃了乌拉尔M72的挎斗结构,创造了一套中国化的挎斗避震支架。
“750”之乱
在洪都机械厂仿制成功后的1年时间,这种国产摩托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大家只是根据746cc的排气量,习惯性叫它为“750摩托”。还是1958年12月首届军工企业民用产品展览会上,为了有个商品名字,才有人提出起名的问题。当时起名的事情很随意被安排给了主管生产的第二机械部副部长刘鼎。这种仿制摩托有两个工厂生产,
厂在株洲,整车厂在南昌,刘鼎琢磨湖南株洲有洞庭湖,江西南昌有鄱阳湖,都流人长江,用长江可以很好地平衡两个厂的关系。“那时候也没知识产权,也没注册意识,我们给长江750设计了一个拼音式样的商标图案,然后就大批量生产了。”李学谦如此解释长江晶牌的雏形。
长江750摩托刚有了名字,为了研制强5飞机,洪都机械厂就把以前仿制摩托成立的第五车间给借调走了,摩托的流水线生产和再研制任务被转移到机械厂的技校生产,整个上世纪60年代长江750始终保持每年1500辆的产量。而“文革”则让最初参与长江75d研发的技术员们陆续被下放到南昌航校和南昌周边地区,正是这些下放者,成了此后延续长江750生命的核心力量。他们下放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拿走技术资料和图纸,可凭着对长江750测绘仿制时候的熟悉,一群下放到南昌航技工学校和校办工厂(后改名为赣江机厂)的人,悄悄在洪都机械厂外也造起了750摩托,并且也使用长江750的商标。
在复活与垂死之间
“如果不是上世纪90年代在北京使馆混的那几个法国人组织了牛蛙俱乐部,估计长江750肯定彻底被历史淘汰了。”李牧汇在谈到长江750在1996年后濒临停产的时候说,“军队都买越野吉普了,警察和法院最次的也换桑塔纳了,谁还要老旧的长江摩托呢?好在欧洲人嗅出了长江摩托的宝马痕迹,很快这股浪潮又影响到了中国城市里的年轻人。我们这拨儿上世纪70年代的人不像欧洲人那样迷恋长江750的‘二战’味道,哥儿们买不起哈雷,也不愿意骑那种女人专用的踏板摩托,所以才会喜欢上长江750。如果你开久了,就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简洁设计加老男人口味。”
与钱伟对长江750未来延续生产的理想化不同,45岁的周南青有些悲观,当询问他靠接订单生产长江750能否赚钱时,他苦笑道:“还能造几辆都说不准了,配件太少,没产量,配件厂都不愿意生产了,要不是欧洲人的订单源源不断,长江750早死了。
而对于长江750摩托为何能在半个多世纪后还能够博取众多人的青睐,迷恋长江750的钱伟有自己的看法,他说:“长江750就是摩托历史的活化石,依存于中国军工企业奇特的生存制度,以及南昌周边形成的摩托车制造传统,才能勉强活—卜来。之所以欧洲人非常痴迷于长江750,不仅是因为宝马R71的老款式,更因为欧洲人在他们的工业产品中找不到这种老元素了,圆润夯实的感觉没有了,满街都是本田摩托的灵巧和哈雷摩托的强硬。长江750提供了一种经典的摩托美学样本,—种嫁接自中国老摩托的经典之美。”
本文转载自《三联生活周刊》2008年第28期